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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马尔克斯回归本源

吉伯特:职业作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能描述一下吗?

马尔克斯:……嗯,对职业作家来说,这似乎是一种诸事理想的状态,是他所追求的一切事物的顶峰了。但是,一旦到达顶峰你就会发现那儿是贫瘠的。我意识到,我会卷入一种完全是贫瘠的生活方式——和我做记者时所过的那种生活完全相反,和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完全相反。

——《加西亚·马尔克斯访谈录》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1927年3月6日-2014年4月17日

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作者,拉美文学的泰斗,作品畅销全球,所受关注度堪比电影明星。而他本人真正想扮演的角色只有一个,古老又神秘——讲故事的人。

马尔克斯憎恶“严肃”,而喜欢用正经的调子讲述残酷的事、荒诞的事、奇幻的事。他说,“在我看来,如果让作家选择生活在天堂还是地狱,那他是会选择地狱的......那儿有更多的文学素材”。

他坦承当作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说他自己真正的使命是成为一名魔术师——在沙龙里把故事讲好,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扯出兔子来。

《加西亚·马尔克斯访谈录》

丛书名:守望者·访谈

编者:(美) 吉恩·贝尔-维亚达

译者:许志强

出版时间:2019年7月

出版方: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

要想读懂马尔克斯,不可错过《加西亚·马尔克斯访谈录》。

这本访谈录中精选了马尔克斯二十多年间接受的重要采访,清晰而系统地勾勒出他早期、中期乃至后期的创作脉络,更为了解和研究马尔克斯其人其事提供了珍贵的一手资料。

这里汇集了马尔克斯的“即兴创作”,他尽情讲述着亦真亦幻的故事:他的童年、外祖父母、爱情;他的记者生涯、创作的艰辛与愉悦;他的卡夫卡、福克纳;他的加勒比根基、左翼立场、他与卡斯特罗的友谊;他对电影、音乐的看法……这部访谈录就像一个故事魔盒,记录了马尔克斯的真实声音、私密时刻、思想火花。魔幻现实在这里流淌,谈话的艺术在这里尽显。

本周五晚,作家赵松将来到思南经典诵读会,和我们一起通过《加西亚·马尔克斯访谈录》,感悟马尔克斯的思想洞见。

读者1

p14-p16

.......

那时我二十二三岁。我写了《枯枝败叶》,脑子里有了《百年孤独》的朦胧轮廓。我自忖道:“我岂能用神话的手法和领域来描绘我们所经历的东西?显得像是在逃避现实呢。”现在我相信,这是一个错误的政治决定。

我决定去接近哥伦比亚的时势,写了《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恶时辰》。我没有不折不扣地去写那种所谓的“暴力”小说,原因有二:一是由于我没有亲身经历暴力,我住在城市里;二是由于我觉得,对文学而言,重要的不是提供一份死者的清单,不是描写暴力的手段,而其他那些作家就是这么做的。对我来说重要的反倒是暴力的动机和根源,尤其是暴力在幸存者身上所造成的后果。

因此你会发现,在《恶时辰》中没有写大屠杀。“暴力”的关键时期实际上是结束了。你在书中看到的,是用蜘蛛网暂时掩盖一下的间歇期,是暴力将要卷土重来,暴力没有结束是因为根源没有去除。

当时我面临一种语言上的正式变化。因为技巧和语言是由作品的主题所决定的。我不能凭借《枯枝败叶》中使用过的语言,不能凭借我想要在所谓的《百年孤独》中采用的语言来处理那些问题。因此就有了这种语言上的基本差异。

因此,有共同语言的作品,一方面是《枯枝败叶》和《百年孤独》,另一方面是《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恶时辰》。在短篇集《格兰德大妈的葬礼》中,两种语言都有,因为那些短篇有点儿像是我组装一本书的边角料。

你会发现,《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恶时辰》的语言更为简洁、直接、不加虚饰,恰是从新闻工作中学会的语言,因为我是试图用文学的素质写报道,花费了文学的时间写报道。我是作家兼记者,而且,实际生活中就是一名记者。

贝梅霍:是什么使你改变语言,在《百年孤独》中又开始使用你第一本书的那种语言和手法?

马尔克斯:因为我觉得那条路子是走不下去的。任何时候只要情势一变,我就得写上一本书,就像人们在新闻报道中所做的那样。我觉得我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了,而且认识到,说神话手法逃避现实是不对的。于是我便尝试冒险,用我采用过的方式写下了《百年孤独》。

贝梅霍:你何以会得出那种结论,认为神话手法并不涉及逃避现实?为什么说你是以政治上成熟得多的态度而得出那种结论的?如果解释一下就会很有意思的。

马尔克斯:你瞧,事情是这样的,我对现实的概念突然有了更为清晰的想法。《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和《恶时辰》中那种当下的现实主义是有一定的范围的。可我认识到,现实也是神话、信仰和人的传奇。这些构成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介入他们的成功和失败。我认识到,现实并不仅仅是警察到场开枪杀人,而且是整个神话,是所有的传奇,是构成人们生活的一切事物。这一切都必须被考虑在内。

读者2

p19—p21

贝梅霍:但是,就丰富你的语言而言,不管怎么样,你也一定得做些繁重的体力活的,因为《百年孤独》把散文写得那么华美茂盛。

马尔克斯:如果这话听起来不那么虚夸,我就会告诉你说,那种西班牙语散文我已经通晓了。以前只是不需要罢了。你所谓的语言的丰富性,我在新闻工作中不需要,在此前的三本书中也不需要。

我的推断是,《百年孤独》必须这样写,因为我外祖母就是这样说话的。我试图找到最适合这本书的语言,我记得外祖母过去时常跟我讲最残忍的故事,丝毫没有大惊小怪,就像是她刚刚见到过似的。于是我便认识到,外祖母讲故事时那种沉着冷静,那种形象描述的丰富,是赋予我的故事逼真性的东西。写《百年孤独》遇到的大问题是如何让人相信,因为我是相信的。但是如何让读者去相信呢?用外祖母的那种方法去让人相信。

你会注意到,在《百年孤独》中,尤其是在开篇,有大量蓄意使用的古语。随后到了此书的中段,我就如鱼得水,一帆风顺了,到了最后部分就不仅有古语,而且有新词和创制的字词之类了。因为我相信,结尾部分反映了我发现此书的欢乐感觉。

贝梅霍:嗯,我们有意无意地来到怪兽的嘴边了。让我们来讨论一下《百年孤独》,而不要去说世间已经说过的关于此书的成千上万种说法吧。你是怎么看待有关《百年孤独》的评论的?其中有没有说得对的?

马尔克斯:关于《百年孤独》,就像你说的那样,写出来的文章堆积如山了。有的找到愚蠢的东西,有的找到重要的东西,有的找到相应而生的东西。但是没有人触及我在写作此书时最让我感兴趣的那个点,就是关于孤独是团结的反面的那种观念,而我相信这是此书的精髓。

这就是布恩地亚家族成员逐一挫败的原因,他们那种环境的挫败,马孔多的挫败。我相信,这儿存在着一个政治概念:孤独作为团结的对立面是一个政治概念。一个重要的概念。没有人看到这一点,或至少是没有人说出这一点。

布恩地亚家族成员的挫败是源于他们的孤独,换句话说,是源于他们缺少团结。马孔多的挫败,一切、一切、一切的挫败,即源于此。

这是爱的缺乏。奥雷良诺·布恩地亚的那种爱的无能是用书中他所有的话语写就的。最后,当长着一条猪尾巴的奥雷良诺诞生时,小说这样写道:“他是一个世纪以来第一个在爱情中孕育的生命。”

读者3

p86—p87

吉伯特:难道你不认为电影的视觉冲击力比文学的要强?

马尔克斯: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我意识到了电影的局限。和文学相比,那种视觉外观恰恰使它处于劣势。它太直接,太强劲,以至于观众很难超越它。在文学中,人们可以走得更远,同时产生一种视觉、听觉或任何其他类型的冲击。

吉伯特:难道你不认为长篇小说是一种正在消亡的形式?

马尔克斯:如果它要消亡,那是因为写它的那些人正在消亡。很难想象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像目前那样有那么多的小说被人阅读。发表在男女都阅读的所有杂志上以及刊登在报纸上的所有长篇小说,与此同时,对几乎是文盲的读者来说,有那种美化小说的连环漫画可以读。我们可以开始讨论的是那些被阅读的小说的质量,但这和大众读者无关,只和国家赋予它们的文化水准有关。回到《百年孤独》这个现象(我不想知道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也不想去分析它,目前也不想让其他人去分析它),我听说读者,未受智力训练的人,他们直接从“漫画”转到这本书上来,就像对待他们被给予的其他事物那样,饶有兴趣地阅读它,因为他们在智力上低估了它。是那些出版商,他们低估大众,出版文学价值极低的书籍;稀奇的是,那种水准也会消费像《百年孤独》这种书。因此我认为,小说读者多如牛毛,小说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都被阅读,在全世界都被阅读。讲故事永远会是有趣的。丈夫回到家中,开始跟妻子讲他经历的事……或是没有经历的事,结果妻子相信确有其事。

读者4

p95—p96

吉伯特:你意识到了什么影响吗?

马尔克斯:影响的观念是批评家的问题。这我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影响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认为对我写作产生根本影响的是卡夫卡的《变形记》,不过,我不知道分析我作品的批评家是否在那些书中发现了什么直接的影响。我记得我买那本书的那一刻,记得我在阅读时是怎样开始渴望写作的。我最初的短篇小说是始于那个时候——1946年左右,当时我刚刚获得学士学位。备不住我对批评家这么一说(他们没有探测器,他们必须从作者本人那儿获得某种东西),他们就会发现这种影响了。然而,是什么样的影响呢?他使我想要写作。那种决定性影响,或许更明显的影响,是《俄狄浦斯王》。它是一个完美的结构,其中侦探发现凶手是他本人……一个技巧完美的典范。所有的批评家都说起福克纳的影响,我承认是有的,但不是在他们认为的那种意义上,即,他们把我看作一个阅读福克纳的作家,吸收他,被他所感动,有意无意地试图仿效他的写作。这差不多就是我所理解的一种影响。我欠福克纳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出生在阿拉卡塔卡,成立了联合果品公司的那个香蕉种植区。正是在果品公司建起城镇和医院、给一些地带排水的这个地区,我成长起来并获得了最初的印象。然后,多年以后,我读到福克纳,发现他的整个世界——他写到的那个美国南方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很相像,发现它是由同一批人所创造的。而且,后来我在南方各州旅行时,我在那些满是尘土的炎热的道路上——有着相同的植被、树木和大房子——找到了我们两个世界相似的证据。我们不应该忘记,福克纳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位拉丁美洲作家。他的世界是墨西哥湾的世界。我在他身上发现的是我们经验之间的类同,它们并非如第一眼所见的那样不同。嗯,这种影响当然是存在的,但是非常不同于批评家指出的那种东西。

读者5

p224—p225

《花花公子》: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们看到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勃兴。拉美世界到底是哪一点促使作家以这种现实和超现实的奇异混合来进行创作的?

马尔克斯:显然,拉丁美洲的环境是神奇的。尤其是加勒比海地区。我碰巧来自哥伦比亚的加勒比一带,那是个奇妙的地方——完全不同于安第斯山的高原一带。在哥伦比亚历史上的殖民统治时期,人们全都自认为去内地——去波哥大是体面的。在沿海地区,留下来的全是盗匪——好的意义上的盗匪——以及舞棍、冒险家、充满欢乐的人。沿海地区的人是海盗和走私分子的后代,混杂着黑奴。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对诗歌来说就是拥有极好的资源。而且,在加勒比地区,我们能够相信一切,因为我们有着所有那些不同文化的影响,混入天主教和我们自己本土的信仰。我认为,这让我们以开放的心态越过表象去看待现实。作为在加勒比村庄阿拉卡塔卡长大的孩子,我听到奇妙的故事,故事中的人单凭目光的注视就能够让椅子移动。阿拉卡塔卡有一个人,往母牛面前一站就能够替那些牲口除去虫子——给它们治传染病。他站在母牛面前,那些虫子就开始从母牛脑袋里跑出来了。哎呀,这是真的,我曾经见过的。

读者6

p290-p291

他首次谈到对电视的信念。

“我一直都想写肥皂剧。它们妙极了。它们传播的范围比书籍要大得多了。假定一本书卖得极好,一年卖出一百万册。一出肥皂剧一夜之间就能够对仅仅是一个国家中的五千万户家庭播放。因此,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我是那种只想因自己所做的事情而被喜爱的人——肥皂剧就比长篇小说要有效得多了。问题在于,我们习惯于认为肥皂剧的品位必定是差劲的,而这一点我是不能苟同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相信,如果知识分子不是那么瞧不起电视,电视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我深信,有才华的人终将会为电视的进步负责的。我并不相信媒介,可我相信那些创造媒介的人。”

根据作家的说法,因为电视针对广大用户而说它的坏话,这是一种轻蔑。“我在试图为广大读者写小说时就说过这样的话。《百年孤独》是一本并没有遗漏伟大文学的要素、能够连续不断地销售、被一代又一代人阅读的小说。如果我是以那种想法开始的,认为公众是没有能力留意到这本书并且对它有所响应的,那我根本就不会去写它了。”

《艰难的爱》是由莫桑比克的鲁伊·盖拉执导,由加西亚·马尔克斯编剧的,最近为该剧私下里做了小规模的试映之后,后者说:

“《美丽的鸽子夫人》的故事和一部蹩脚的肥皂剧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前者写得好。然而,表达的情感、剧情、情景和肥皂剧是完全一样的:一个男人为一个他无法拥有的女人而变得疯狂,丈夫出于嫉妒而将她杀死了。这是世上任何地方都会有的肥皂剧。

“此外,如果我是拥有一所电视学校的基金会主席,瞧不上电视我是无法启动的。我坚信这一点。在国际电影节上,在电视学校中,我们不考虑电影或电视,而是考虑要用影像表达的东西。”

读者7

p305—p306

西蒙斯:你说过,你的故事经常来自一个让你难忘的形象。

马尔克斯:是的,事实上,我对如何探明故事的诞生太着迷了,因此我就在电影基金会开设了一个名叫“如何讲故事”的创作班。我召集了拉丁美洲不同国家的十个学生,我们全都坐在一张圆桌旁,一天四小时,进行了六个星期,从未间断,试着从零开始写一个故事。我们先是兜圈子。起初只有分歧……委内瑞拉人要的是这个东西,阿根廷人要的是那个东西。然后突然就有一个想法出现,抓住了每一个人,故事就能够展开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写了三个故事了。但是,你知道,我们仍然不了解那种想法是怎么诞生的。它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将我们抓住的。

就我而言,它总是始于某个形象,不是某个想法或某个概念。关于《霍乱时期的爱情》,那个形象就是两个老人在船甲板上跳舞,跳的是波列罗舞。

西蒙斯:一旦有了形象,接下来就会发生什么呢?

马尔克斯:形象在我的头脑里生长,直到整个故事成形,就像它在真实生活中会发生的那样。问题在于生活不同于文学,因此我就必须向自己提出那个大问题:这个我该如何改写?这部作品最恰当的结构是什么?我一向都是渴望找到完美的结构的。文学中的完美结构,一个是《俄狄浦斯王》的结构。另一个是一则短篇小说,《猴爪》,英国作家威廉·雅各布斯写的。

故事和结构彻底解决了,就可以开始写了——但只有在为每个人物都找到合适的名字的条件下才可以开始。如果没有完全符合人物的名字,人物就活不起来。我就看不见它了。

一旦坐下来写,通常就再也不会犹豫不决了。我会做一点笔记,一个词或是一个短语或是次日早上能够帮助我的东西,但我不会靠很多笔记来工作的。这是我年轻时学会的东西。我认识本子里面记满了笔记的作家,结果是对笔记思来想去而永远不会去写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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