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与剑：日本海军军官婚事杂谈（下）

　　日本海军对于军官婚姻问题制定了严格的规定和审查制度，不过男女之情往往不受世俗观念和制度框架的约束。虽然艺伎一类的风尘女子被认为不适合作为海军军官之妻，但年轻军官与艺伎之间的罗曼史并不鲜见，而位高权重的海军将官也有春心萌动，婚外出轨的风流韵事，下面就聊聊日本海军军官的几件情感逸闻。

　　尽管日本海军军官的婚姻存在种种禁忌，但是年轻海军军官与艺伎谈情说爱的情况屡见不鲜，毕竟对于刚出校门、涉世未深的青年军官而言，妩媚动人的艺伎确实颇有力，而对于女方来说，成为海军军官之妻无疑是改变身份、脱贱从良的捷径。

　　很多海军军官在尉官时代都曾经认真考虑过与艺伎结婚的打算，不过一旦他们透露出这样的想法，就会陷入一场软硬兼施、棒打鸳鸯的大戏之中，他们的上司、同学、父母亲友都会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比如“双方的教育背景和门户相差悬殊”，“艺伎本来就该呆在她们该呆的地方”，“那些妓女不知与多少男人有染，水性杨花，品行不端”等等，通过诸如此类的说法让当事人改变心意，另择佳偶。经过数次轮番后，大多数人都会动摇，加上少尉、中尉经常调职，从而与爱人两地分隔，聚少离多的异地恋大多会因为热情冷却而无果而终，许多军官与艺伎之间的爱情都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存在重重阻力，仍有少数用情至深的年轻军官坚持初衷，不顾周围人的风言冷语和强烈反对，执意提交结婚申请书，要求娶艺伎为妻，或者与艺伎暗中交往，然后突然提交结婚申请书。事情到了这一步，旁人也不会放弃劝阻，理由无非是海军大臣绝不可能批准，与艺伎结婚会在生活、工作上受到区别对待，对子女的教育也会有影响等等，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严峻考验，所以这些少数军官都会最终屈服。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在昭和初年就发生过海军军官为了与艺伎结婚，不惜殉情的轰动事件。

　　这次事件的主角A中尉可谓青年俊杰，从海军兵学校毕业时成绩位列第三名，获得了天皇御赐短剑的殊荣，在海军中可谓前途无量，可未曾想与一位艺伎深陷爱河，痴心相恋。他不顾诸多阻碍向舰长提交了结婚申请书，让舰长十分困扰，可又不能将申请书撕毁。在看过由女方家乡地方政府送来的身份调查材料后，舰长在报告末尾注明“此事不可能通过”的意见后转呈上级处理。为了挽救这位优秀的部下，舰长在此期间数次前往东京，拜访海军省人事局和舰队司令部，报告情况，商议对策。A中尉的心意极为坚决，毫不动摇，人事局接受他的申请，但随后组织人员对其展开劝阻攻势，将与A中尉同期毕业的前两名同班同学调回东京进行劝说，还请A中尉尊重的同乡前辈出马开导，可是A中尉全无悔意，非艺伎不娶，可谓冥顽不灵。

　　无奈之下，海军利用定期调职的机会将A中尉调往外地，将两人分隔开来，同时继续进行劝说。可是，经过一年时间仍不奏效，A中尉始终不肯放弃。如果是一般的海军军官，顽固到这种程度，必定被海军扫地出门，免除军职，编入预备役，这也意味着海军生涯的终结。可是，海军方面非常看重A中尉的才能，同时考虑到他曾荣获天皇御赐短剑，事关皇室声誉，也不好轻易将其开除，于是劝说工作居然持续了两年之久，实属罕见。

　　■ 保存至今的海军御赐短剑，只有从海军三校以前三名的成绩毕业才能获得天皇御赐的短剑，对于海军军人来说是一项极高的荣誉。

　　这位A中尉真是天生情种，为了与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不惜放弃海军中的大好前途，宁愿被海军开除，怎奈海军并不放他的自由。气恼而无奈的A中尉与艺伎于某日凌晨在小山岗的公园长椅上企图服毒殉情，幸亏被偶然路过的送报员发现，将他们送往海军医院救治。至于是送报员发现A中尉身穿海军而为之，还是A中尉在弥留之际求救，就不得而知了。经过抢救，两人终于脱离危险。数天后，报纸以《海军将校与艺人服毒殉情》为题报道了此事，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新闻。由于引起公众关注，海军人事部门最终只好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将A中尉编入预备役，两人得以光明正大地结为夫妻。关于此次殉情未遂事件，那些与A熟识的人怀疑是事先设局，心思缜密的A不可能搞错毒药的致死量，那个送报员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以便及时将两人送往医院。当然，这些猜测始终没有得到A本人的证实。

　　殉情事件轰动一时，让海军颇感丢脸，虽然将A开除，但故意取消了他的退职金，结果A虽然抱得美人归，却陷入经济危机。不过最后珍惜其才能的海军网开一面，将A推荐到三菱飞机公司工作，参与了九六式舰载战斗机的制造。战争结束后，A在原飞机公司用地的一角建立了金属工业公司，并投身汽车制造业大获成功，可谓人生赢家。

　　PS：尽管文中提供了诸多线索，怎奈笔者能力不逮，始终未能查证A中尉的真实身份，期盼有能力的读者能追根溯源，帮助笔者解此困惑。

　　A中尉以殉情抗争终于得偿所愿，而海兵66期毕业的香川达夫少尉（化名）的爱情差一点因为未来岳丈而搁浅。1939年秋季，香川少尉前往驱逐舰“泽风”号担任通信士。在“泽风”号停靠横须贺长浦湾期间，在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三年级就读的水田雪乃（化名）陪母亲上舰参观，与香川少尉一见钟情，两人交往一年后感情日深，开始考虑结婚事宜。

　　1940年10月，雪乃母亲致信香川询问他是否愿意迎娶女儿，同时香川的父母也来信委婉地劝其早日成婚，香川分别回信承诺与雪乃结婚。1941年4月，已晋升中尉的香川调到土浦航空队任教官，每月都会到东京与雪乃相聚数日。在父亲的催促下，香川决定尽快提交结婚申请书，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与尚未谋面的雪乃父亲水田史郎（化名）见个面。

　　某个星期六的下午，香川身穿素色西服前往东京，来到雪乃母亲指定的一家名为“池田”的料亭，他在玄关处自报姓名，立刻有女佣笑盈盈地前来迎接：“哎呀，是少爷吧。”搞得香川一时不知所措。在女佣的带领下，他沿着曲折的长廊来到料亭深处的一个房间，仪态文雅、身穿高级和服的水田先生已在房中等候。在例行的寒暄问候后，水田先生却说出一番让香川颇为意外的话：“你和小女有缘相识，其实一直是她母亲负责教育她，我未能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好妻子，这一点确实有失责任，还请你多多包容小女。”

　　水田先生的话让香川极为费解，两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熟络，香川借机问道：“伯父刚才说没有好好教育她为妻之道，那么如果由您亲自教育，又会采取什么方法呢？”

　　“我自有我的做法，我把教育女儿当成一种理想。首先，小女从女子学校毕业后，将她送到艺伎馆打工。她在家娇生惯养，去那里主要想让她吃点苦头，体验居于人下的生活，最重要的是通过在的生活学会如何取悦男人。”水田先生越说越激动，不容香川插嘴。

　　■ 现代艺伎在进行歌舞表演。水田先生想把女儿送到艺伎馆感受人间之苦，历练心志，学习取悦男人的方法，可谓出人意表。

　　“如此一来，她就能不惧浮世风浪，坚强地活下去，成为一流的大姐大之后，自己去寻找未来伴侣，完成终身大事。然而，由于我自己的问题未能完成这个理想，是我最大的遗憾。如今此事已经难以实施，所以请你多包涵。”这番奇谈怪论自然让香川非常震惊。

　　水田先生随后谈起自己的人生经历，他本是家中长子，过继给水田家当养子，又做了上门女婿。水田家经营航运业，又是陆军御用商人，家势显赫。水田先生酷爱赌马，因此与一批陆军骑兵军官交往密切，但与海军鲜有来往。水田很少住在大井町的自宅，而是住在赤坂的私宅中，由于长年在外，自然无暇顾及独生女的教育了。水田先生对于女儿教育的高论实非常人所能理解，香川听后心情沉重，有种不好的预感。

　　1941年6月1日，香川递交了结婚申请书。两个月后，香川被副长叫到办公室，看到了由东京涉谷宪兵队送来的有关未婚妻的调查报告，其中对于水田雪乃本人的评价无可挑剔，但在报告最后用红笔记录了其父史郎的品行，让香川心中一沉：“著名的实力实业家，但除正室外另有若干，几乎从不在主宅居住，不适合作为海军将校的亲属。”也就是说结婚申请很可能不予通过。

　　副长面露同情地说：“该怎么办好呢？我先听听你的意见再向司令报告。”香川答道：“感谢您的关心，我有自己的考虑，请将报告书交给我，我两周后答复。”副长同意了香川的请求，在下次上岸的时候，香川再次约见了水田史郎，告之如此情况无法获得海军大臣的批准。水田先生好像早有预感，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了，真是对不起啊，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不会用很久的。”

　　大概十天后，香川再次被叫到副长办公室，副长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在海军待得久了什么事都能碰上，涉谷宪兵分队长来电话说，上次关于水田雪乃的身份调查有误，让我们交还重写，你赶紧把调查书拿给我，我要立即还给人家。另外，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我不打算报告司令，你记住咯。”香川对于副长的周全考虑甚为感激。

　　在提交结婚申请书大约四个月后，香川终于接到盖有海军大臣印章的结婚许可书。10月20日，香川与雪乃在水交社举行了盛大婚礼，同时有关改写身份调查报告的谜团也解开了。原来水田史郎拜托熟识的东部军司令官，骑兵出身的稻叶四郎中将从中斡旋，稻叶得知此事后说：“你要事先给我打个招呼，早就帮你轻松摆平了，不至于现在这么麻烦，宪兵队对于我们来说也不好对付。”最后，稻叶中将通过某位跟宪兵有关系的同期军官与宪兵队交涉，连哄带吓地让宪兵修改了调查报告。

　　香川在得知自己的婚事居然麻烦陆军出面，内心十分惶恐。日本海军与陆军素有嫌隙，在海军眼中陆军都是一群粗鲁顽固、土里土气的家伙，不过经过此事，香川对于陆军的印象大有转变。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时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因为策划了珍珠港奇袭而声名大振，在1943年4月殒命前线后获得了国葬待遇，被奉为“军神”，战后山本又因为战前反对日德结盟和慎重对美开战的立场而被套上了更多的光环。然而，《朝日周刊》1954年4月18日的一篇特别报道向公众揭示了山本提督鲜为人知的情史：他曾与一位艺伎保持情人关系长达九年，直至战死在前线日《朝日周刊》特别号《提督之恋》上刊登的山本及其的合影。

　　山本大将的婚姻其实并无特别之处。在同辈军官中山本属于晚婚之人，直到30多岁晋升少佐时依然单身，包括铃木贯太郎等海军前辈都曾为他介绍对象，他都以女方出身豪门显贵，自己收入微薄，前途难测为由婉言谢绝，此外，当时山本将大部分薪水都寄回家乡接济亲友，经济上确实拮据。1917年7月，海军大佐四竈孝辅和山本的至交堀悌吉将来自若松的三好礼子介绍给他，两人交往一年后于1918年8月31日在东京水交社举行婚礼，当时山本34岁，礼子22岁。

　　三好礼子的父亲是会津藩的武士后裔，在若松经营畜牧业，家境殷实，礼子从女子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性情淳朴、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山本看重女方家风朴实、身体结实、能够吃苦。此外，山本的父兄辈在幕末戊辰战争时曾在若松作战负伤，这也是山本选择礼子的原因之一。山本夫妇婚后育有两子两女，但感情算不上融洽，很大原因在于山本婚后长年出差，两人长期分居。在婚后次年，山本就奉命出使美国，在结婚最初的十年中山本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国外度过的，期间的寂寞可想而知。

　　山本五十六和许多海军军官一样，经常出入东京新桥的交际，并且被艺伎们认为很有魅力，山本的绰号“八十钱”就是艺伎们叫响的：当时艺伎修指甲按手指收费，一根手指10钱，而山本在日俄战争时失去了两根手指，于是只付80钱。山本与很多艺伎熟识，但仅限于交际，并无感情纠葛，直到1933年一个艺名梅龙的艺伎与他相遇，在他的情感世界中掀起波澜，以至于年近半百的山本竟像“年轻人一样”陷入爱恋之中。

　　梅龙本名河合千代子，1904年出生在名古屋的商人之家，1923年因关东大地震家道中落，父母相继亡故，为生活所迫在1932年到新桥当了艺伎，由于容貌俊俏，待人和气，心地至诚，很快小有名气。

　　■ 一群艺伎在河边聚会品茶，一些出名的艺伎甚至可以出席官方宴会作陪，河合千代子就是在一次宴会上与山本五十六相识的。

　　千代子与山本的初识是在1933年夏季的某次宴会上，当时山本军衔为少将，任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在宴席上，山本打不开汤碗的盖，千代子想帮忙时发现他左手残疾，不由得一愣，让山本感到不快。大约一年后，千代子和山本再次碰面，她旧事重提，引起了山本的注意。不久，山本主动约千代子吃饭，看电影，并在千代子那里留宿，在很短时间里就建立了亲密关系。山本起初将千代子当作妹妹和知音，但后者却由衷地钟情于山本，在1934年9月山本奉命出使欧洲前两人就确定了情人关系。关于这段情事，山本在写给千代子的信中表述道：“我们之间急速发展的炽烈感情使我无比兴奋，热血沸腾。”

　　■ 1934年10月，山本少将作为裁军谈判代表在英国伦敦的留影。他在出使英国之前已经与千代子建立了亲密关系。

　　从1934年定情到1943年4月战死，山本始终对千代子保持深深的眷恋，无论在内地任职，还是在前线作战，两人一直书信传情，互诉相思之苦，山本甚至萌生过退出海军，带着千代子去欧洲豪赌逍遥的想法。1936年12月，山本出任海军次官，常驻东京，与千代子过从甚密，在海军内部已经到了半公开的程度，这多少影响了山本的威信。1939年，山本与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军务局长井上成美结成“反战三羽鸟”，反对日德结盟，引起陆军和激进势力的不满，受到生命威胁。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山本常在深夜从次官官邸打电话给千代子，并在电话中唱歌给她听，这种举动实在难以想象是一位年界五旬、位高权重的海军中将所为。在久别重逢时，山本还会背起千代子，看看她是胖了还是廋了，那种亲昵态度胜似青春少年。

　　1939年8月底，山本五十六调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由东京乘专列前往大阪赴任，千代子也偷偷混上火车，一直送到大阪才离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山本忙于作战，与千代子聚少离多，但两人的感情并未减退。1942年8月，山本乘“大和”号前往特鲁克，此后再未回到本土，据说山本在苦闷烦躁时曾想把千代子接到前线陪伴，但考虑到此事严重影响军心而作罢。1943年4月2日，山本在出发视察前夜给千代子写了最后一封信，在信中附上一首小诗：思念痴情寄钝笔，唯有夜梦见妹妹，随信还寄出一缕头发，未曾想这就是他的绝笔。十几天后，山本在布干维尔岛上空坠机身亡，他与千代子的忘年之恋就此画上了句号。山本战死后，海军省要求千代子引咎，被她拒绝，山本赠予她的银表被海军没收。战后，河合千代子结婚，平静地度过余生，于1989年去世，下葬时身边带着山本的遗发。（续完）